作者：杨晨寅 开锐管理咨询

发表期刊《航空维修与工程》、《环球飞行》

摘要

全球民航业即将迎来一轮飞机“退役潮”，退役飞机的处置将是所有航空公司及租赁公司面临的重要决策。对于中国的民航企业，退役飞机的合理处置问题将显得尤为急迫且突出。从退役飞机的基本概念出发，分析了全球及国内当前退役飞机处置市场的现状，并对行业的重要发展趋势进行了预测，最后针对中国相关行业的发展提出建议。

引言

在过去的36年中，退役飞机的数量以年均4%[1]的复合增长率稳步提升，至今，全球合计有超过15000架民用飞机退役。进入2010之后，全球每年约有700-900架的民用飞机退役[2]。根据波音公司2018年最新发布的《当前市场展望》报告预测，未来20年全球将需要超过41000架新飞机，而其中接近一半的数量是由新旧飞机的更替而来的，换言之，未来20年仍将有大量的飞机退役。AFRA在最新的行业观察报告中表达了相同的观点，根据AFRA的预测，未来15年，全球平均每年将有超过1000架的飞机退役[3]。随着波音空客新一代飞机的交付，旧飞机的“退役潮”将不可避免。

退役飞机数量迅速增加，主要是由于周期性而非结构性原因。一方面，相对较低的利率和相对较高的维修成本以及燃油价格的波动导致这些旧飞机的经济效益降低，另一方面OEM厂商推出更省油，维修成本更低的新一代飞机也促使航空公司和飞机租赁公司用新飞机替换旧飞机，这些因素的结合将造成空前数量的退役飞机。而飞机作为航空公司最重要的固定资产之一，其资产价值的管理对于企业的经营效益有着重要影响，将退役飞机剩余价值最大限度的转化为经济价值就显得尤为的必要。

基本概念

随着服役时间的增加，单架飞机的维护成本会日益攀升，同时其资产价值也逐年下降，在两者达到盈亏平衡点之前将其退出服役的机队可以避免飞机资产带来负面效应。

图表 6 飞机资产处置

一般而言，退役的客机有几种处置方式，一是转售或者转租到非洲，南美等地区的欠发达国家，这些国家的航空公司的购买力较弱，因此选择采购二手飞机。但这种现象正在发生改变，根据波音公司最新的报告，南美已经成为采购新飞机增速最快的地区之一。第二种方式是将客机改为全货机，货机的平均服役周期比客机长10-20年之久。然而并非所有的客机都适合改装为货机，从目前的货运市场看，737，A320等窄体机型更为受到物流企业的青睐。最后一种方式也是所有退役飞机最终的归属，那就是将飞机拆解成各类航材循环再利用。事实上，不同处置方式的选择并非根据飞机的新旧程度决定的，而是从资产价值最大化的角度去选择收益率最高的处置方案。

图表 7 退役飞机处置一般流程

在这几种不同的处置方式中，以“客改货”和“飞机拆解”两种能带来最大的经济价值。根据统计，全球3/4的货机是由退役客机改装而来的[4]，例如我国最大的航空货运企业顺丰，目前机队规模达到46架，平均机龄22年，全部由退役的客机改装而来。由于货运飞机可以较少的考虑形象、舒适度、信誉等因素，同时又节省了整套客舱系统的维护成本，因此，尽管机龄较高，但综合维护成本却是下降的，而航空货运带来的收益也相当可观，客机改成货机后平均可以继续服役10年以上，经济价值巨大。除了“客改货”之外，飞机被拆解成零部件之后，经过翻修后也可以继续使用，这些二手零部件的交易价值合计将大大超过整架退役飞机的交易价值，根据笔者对业内人士的访谈，一架退役的飞机拆解成二手航材后价值将翻翻，也就是说价值100万美金的一架退役飞机，拆解成二手零部件等航材后出售，合计金额能达到200万美金。这也是许多企业纷纷进入飞机拆解行业的重要原因。

市场回顾与展望

（一）客改货市场

当前市场回顾

在过去的2017年，全球航空货运量激增，全年增速9%[5]，是2010年之后的最高水平。与之相伴的，客改货市场也迎来了一波高潮。2017年全球共有91架客机被改装为货机，比上一年增加了6架，增速达到了7%。

从改装国家和地区分布上看，美国，以色列和中国合计占据了78%的市场份额。在美国和中国改装的货机主要用以满足自身航空货运市场的需求，两个国家都分布着多个MRO维修基地，有众多的飞机改装企业。而在以色列改装的货机则全部出自以色列航空工业企业Bedek Aviation，该公司是专业的飞机维修和改装企业，主要服务于欧洲和中东市场。

图表 8 2017 全球客改货市场地区分布[6]

从改装机型分布上看，宽体机型数量达到了28架，增速超过了50%。其中波音767-300机型达到了24架，这主要是归功于美国亚马逊公司的采购，过去一年里，亚马逊采购了16架由767-300改装而来的全货机用以支持其跨境电商业务的发展，剩下的8架则分别出自美国航空货运公司Aloha Air Cargo，Kalitta航空公司和中国的顺丰货运。

改装的窄体机型共有54架，比上一年减少了3架，但仍旧是最受欢迎的改装产品。其中737系列的改装数量达到了32架，是数量最多的系列机型，除了因为其很适合中短途的货运之外，也跟其在客运机队中占比较高有关系，换言之，它是退役数量最多的机型之一。窄体货机最大的几个买家分别是爱尔兰ASL航空公司（该公司是FedEx，TNT等国际快递公司的长期合作伙伴，提它们供航空货运服务），瑞典West Atlantic公司（欧洲专业的航空货运公司），德国DHL公司以及中国的顺丰货运。

图表 9 2017全球客改货市场机型分布[7]

而在改装的成本上，老一代机型（如737-300/400，757-200等）的改装费用比相同级别的新机型（如737-700/800，A330-200/300等）要便宜许多，加上充足的飞机来源以及低位的原油市场价格，导致了当前的改装市场仍旧更加青睐老机型。

图表 10 常见改装机型及其改装成本[8]

未来市场展望

全球客改货市场需求将保持稳步增长，从宏观环境看，随着全球经济整体复苏好于预期，加上以跨境电商为代表的消费升级的加速，航空货运市场整体将保持较快增长趋势，这将持续促进物流企业购置更多的货运飞机。波音公司预测，未来20年，全球航空货运市场将需要增加2480架货运飞机，其中1560架来自客改货市场[9]。这其中，载重45吨以下的窄体机型占比将高达71%。

图表 11 波音公司预测未来20年全球“客改货”数量

亚太地区的客改货需求将继续领跑整个市场，亚太地区将中长期保持全球制造业基地的位置，在强劲的出口拉动下，航空货运需求将长期保持增长最快的地区。另一方面，中国的快递巨头们在跨境电商，生鲜电商等国内消费升级的趋势带动下，也将保持旺盛的货机需求。根据波音公司的的报告预测，未来20年，中国国内的航空货邮吞吐量年均增速将保持6.2%，将是全球航空货运增长最快的地区。

图表 12 2016-2035 年均航空货邮吞吐量预测[10]

客改货机型将很快完成“新老交替”，目前的市场上能够获得的货机改装方案主要还是上一代的客机，包括了大型宽体机（载重80吨以上，如747-400），中型的宽体机（载重40-80吨，如767-300ER），标准机型（载重45吨以下，如757-200、737-300/400）。从供给侧看，这些上一代客机在服役机队当中的占比越来越小，可供改装的飞机数量将很快无法满足市场需求，同时机龄也普遍偏大，相对维修费用过高，市场的热情将很快转向退役的新一代机型，如波音737-700/800/900，空客A320/321等供应充足且较为年轻的飞机。

波音将面临空客在窄体机型上的正面竞争，当前的客改货市场上，波音的飞机占据了绝大部分的比例，特别是窄体机型上几乎被波音737系列垄断，这跟波音比空客更积极的不断推出改装方案有关系。不过，空客，EFW公司与新科宇航近期共同推进的空客A320/321系列机型的改装方案有望改变窄体机型的市场格局。目前，这个方案已经收到了来自Vallair Solutions Sàrl公司的10 架A320-200机型的客改货订单[11]。但空客仍旧面对A320/321退役飞机数量不足的问题，该系列飞机在客运市场十分受欢迎，不少航空公司延长了这类机型的服役年限。。

（二）飞机拆解市场

当前市场回顾

过去几年中，相对较低的采购价格和原油市场价格，加上飞机零部件OEM厂商产能的限制，使得不少航空公司和MRO企业积极地购置二手零部件作为航材储备，这促进了飞机拆解市场的繁荣。美国航空咨询公司ICF在2016年对全球二手航材市场做过调查显示，全球二手航材市场规模已达45亿美元，其中飞机发动机占比达60%，可见其价值的巨大。发动机是飞机拆解后价值最大的部件，平均来说可以占到整机价值的60%以上，其他价值较高的零部件还包括起落装置，APU，电源系统，控制系统等。

图表 13 拆解飞机价值分布

图表 14 2016年全球二手航材市场规模[12]

目前市场飞机拆解市场的参与主体主要有三类机构，首先是官方机构，例如国际民航组织（ICAO），各国民航局以及环保局等，这些机构主要负责的是制定飞机拆解的相关法规准则，目的是确保飞机拆解的过程安全且环保。其次，行业协会也是重要的参与者，例如国际航空协会（IATA）、美国飞机回收协会（AFRA）等，其中AFRA是这个类别里最重要的机构，它是目前唯一的有国际影响力的飞机拆解与循环利用行业协会，其成员包括了波音，庞巴迪等飞机OEM厂商，还有全球主要的专业飞机拆解公司以及与该行业相关的其他上下游企业。它制定了飞机拆解流程的指导手册，推动行业标准化进程，为飞机拆解企业提供各类专业性的辅导和支持。第三类是具体参与飞机拆解活动的企业，包括了航空公司，飞机租赁公司，飞机和零部件OEM厂商以及飞机拆解公司和废品回收公司。

从地区分布上看，飞机拆解和回收企业大多分别在欧美国家，美国企业占比超过50%，英国紧随其后。这也部分归因于这两个国家是全球主要的航空零部件制造国，特别是在飞机发动机制造领域。由于飞机拆解而来的零部件大多需要经过零部件OEM厂商或者是OEM授权的MRO企业的翻修之后才能重新进入航材市场，因此许多飞机拆解企业将拆解基地设立在重要的航空零部件生产地附件。

图表 15 全球飞机拆解行业基地数量[13]（含飞机拆解和回收基地）

图表 16 全球主要飞机拆解基地分布

相比欧美市场，中国的飞机拆解和回收产业才刚刚起步，多种因素叠加造成了这一行业的发展相对滞后。首先，中国航空公司的机队机龄普遍偏小，因此每年退役的飞机数量有限，加之近年来国内航空货运的高速增长，使得相对更多的退役客机被改装成货机继续服役。其次，由于缺乏成熟的二手航材交易市场，没有完善的二手航材估值和检测体系，出于安全的考虑，国内的航空公司更倾向去储备全新的航材。此外，对于非CAAC体系内的二手航材，也就是大多数进口二手航材，我国还缺乏较为明确的监管和保障规则，这也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对境外飞机拆解业务的发展。

   不过，中国广阔的市场前景也让许多企业纷纷进入拆解市场。今年刚刚正式投入运营的中国首个飞机拆解基地-哈尔滨中国飞机循环再制造基地在本月迎来了首架带拆解的飞机，这架来自四川航空公司的空客A320客机将在此被拆解成上万个零部件进入二手航材市场。而早在2015年，北京集安航空公司和南通华夏飞机工程公司分别完成了国内首架737-700和737-300机型的拆解业务。

图表 17 中国飞机循环再制造基地迎来了首架待拆解飞机

从拆解飞机的机型分布上看，过去的几年，全球范围内有更多的宽体飞机被拆解，如波音777-200ER、747-400和空客A340-300，相反的，在拆解市场十分抢手的波音737NGs系列和空客A320系列等窄体机型则较为少见[14]，这主要的原因是持续走低的原油价格使得航空公司普遍延长了这些机型的服役年限，因此这些机型的退役数量有所降低。

未来市场展望

全球飞机拆解与回收市场在未来几年将保持平稳，飞机拆解行业的发展趋势受到多方因素的影响。首先，二手航材市场需求将持续增加，这将直接带动整个飞机拆解行业的繁荣。国际航空咨询企业奥维咨询（Oliver Wyman）在2018年的全球MRO调查报告中显示，有50%[15]的航空业内人士认为全面提高二手航材的使用率是降低航空公司运营成本的有效手段，同时，约有76%[16]的被管理者表示将在未来5年内提高二手航材的使用率。美国航空咨询公司ICF预测未来10年，二手航材市场规模将保持年均接近6%的速度增长[17]。其次，随着航空公司加快了购置新一代客机，这将导致更多的飞机提前退役，从而促进飞机拆解行业的发展。不过，原油价格的持续保持低位和航空货运量的快速增加，会使得市场在选择“客改货”或是“飞机拆解”两种处置方式时候更加谨慎，对于某些企业来说，货机能带来更为持久的收益。综上，全球的飞机拆解市场将在未来的几年中保持较为稳定的状态。

中国的飞机拆解市场或将迎来井喷式的增长，随着中国航空公司中加快国际化进程和“一带一路”等国家战略的实施，航空公司也加快了购置新飞机的速度，这不仅将增加退役客机的数量，同时也将导致退役飞机的年轻化。另一方面，中国的二手航材交易市场正逐步走向成熟，相关部门已经着手讨论制定根据规范的行业准则。目前，全国各地有多个城市的地方政府正在积极规划引入飞机拆解及其相关的产业，资本市场也积极响应。

波音737-NGs系列和空客A320系列将是拆解市场长期热销机型，波音的737-NGs系列，包括-700/800，以及空客A320系列，包括-319s/320s/321s，是全球现役机队当中占比最大的机型，航空公司需要为它们储备大量的航材，然而，零部件OEM厂商无法按时供应足够的新部件，因此相应的二手部件就成为了储备航材的重要来源。它们所使用的CFM56系列，含-5A/-7B型，和IAE V2500系列发动机是目前二手航材市场上最为抢手的发动机。值得注意的是，空客较早生产的A320系列（2002年之前生产）和中后期生产的飞机所使用的发动机和APU等部件是不同的，从全球现役机队的结构看，中后期生产的飞机占比更高，其所使用的部件需求将更为旺盛。

新技术的应用将对飞机拆解行业起到重要的影响，目前的技术已经可以实现对退役飞机80-85%的部分进行循环再利用，在发动机等重要零部件上回收率甚至可以达到90%，但对于一些特殊复合材料的回收，如机身大量使用的碳纤维材料，却较为困难。但技术的革新正在改变这种状况，美国一家名为Adherent Technologies的回收公司正在将其新的碳纤维材料回收技术推向市场，这项技术可以实现对飞机机身的碳纤维材料进行完全的回收，回收后的材料将用作手机外壳，笔记本电脑外壳的制造[18]。另一支美国的技术团队Universal Asset Management将3D打印技术与新的材料回收技术结合，实现飞机碳纤维材料的100%循环再利用[19]。这些新技术的出现和应用将提升整个飞机拆解行业的价值。

中国退役飞机处置市场的思考与建议

退役飞机的处置是一项需要管理与技术相结合的复杂工程，相比欧美国家，中国无论在管理水平还是技术研发上都还在起步阶段。随着中国民航运输市场的持续高速增长，航空公司机队规模日益庞大，对于退役飞机的合理处置将对民航企业的经营效率起到至关重要的的影响。应当关注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

1）     建立规范和开放的二手航材交易市场。首先，行业需要建立专门的二手航材交易平台，整合及共享的国内航空公司在役飞机的周转件信息、定期登记的国内航空公司报废的周转件航材信息、登记及共享退租飞机周转件信息等。以此来规范二手航材的使用。其次，建立二手件航材供应商的监管/评估体系，设置相应的准入门槛和的评分体系，促进二手件航材市场交易的信息透明化。

2）     制定飞机拆解的行业技术操作标准。飞机拆解的过程复杂且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尽管波音、空客等飞机制造企业都有发布相应的指导手册，但针对国内市场并没有统一的技术操作标准，这容易增加行业监管的难度，影响行业整体长期发展。

3）           加大在飞机改装方案、材料循环利用等关键技术的研发投入。目前飞机改装和拆解行业的核心技术，如客改货方案制定、复合材料循环利用等，均来自欧美，这无形中限制了中国企业在全球市场的竞争力。只有加强相关研发的 投入，才能在中长期提升我国行业的整体实力。

[1] SGI Aviation，IATA Aircraft Decommissioning Study[R]，2018.05

[2] SGI Aviation，IATA Aircraft Decommissioning Study[R]，2018.05

[3] Rick Nelson，Aircraft leaving service to create retirement tsunami[EB/OL]，

https:// www.evaluationengineering.com/aircraft-leaving-service-to-create-retirement-tsunami.php，2014.06.18

[4] Boeing Company，Wold air cargo forcast[R]，2016

[5] Boeing Company，Air cargo market outlook[R]，2018

[6] Flight Fleets Analyzer database[DB/OL]，https://www.flightglobal.com/products/fleets-analyzer/，2017

[7] Flight Fleets Analyzer database[DB/OL]，https://www.flightglobal.com/products/fleets-analyzer/，2017

[8] IBA AVIATION, Freighter Conversions Whate Paper[R]，2017

[9] Boeing Company，Current Market Outlook 2017-2036[R]，2018

[10] Boeing Company，Air cargo market outlook[R]，2018

[11] Karamjit Kaur，ST Aerospace eyes pilotless cargo planes[J/OL]，https://www.straitstimes.com/singapore/transport/st-aerospace-eyes-pilotless-cargo-planes，2018.02

[12] ICF International，The MRO Market & Key Trends[R]，2017

[13] SGI Aviation，IATA Aircraft Decommissioning Study[R]，2018.05

[14] Paul Seidenman, David J.Spanovich，Top Aircraft Teardown Contenders[J/OL]，http://www.mro-network.com/airframes/top-aircraft-teardown-contenders

[15] Oliver Wyman，MRO SURVEY 2018[R]，2018

[16] Oliver Wyman，MRO SURVEY 2018[R]，2018

[17] ICF International，The MRO Market & Key Trends[R]，2017

[18] Lee Ann Tegtmeier，We Recycle[J]，AIR & SPACE MAGAZINE，2017.03

[19] Ingrid Protacio，Universal Asset Management First Ever to Fully Recycle Carbon Fiber from Commercial Aircraft[DB/OL], https://www.prnewswire.com/news-releases/universal- asset-management-first-ever-to-fully-recycle-carbon-fiber-from-commercial-aircraft-300626562.html,2018.04